杭州出租车停运风波
    核心提示:据了解,路堵、起步价低、“份子钱”过高等是此次停运的主要原因,出租车司机纷纷提出减少“份子钱”、提高起步价、降低运营规费等诉求。

   杭州出租车大规模停运的背景是,自春节以来,出租车司机们一直不间断地通过各种渠道表达诉求:跟公司说,向交管部门反映,跟交通电台反映。得到的反馈是:会调价。但最终在高油价、高物价的双重压力下,他们“实在等不下去了”。

  8月1日上午,杭州发生大规模出租车停运事件,杭州市共计8000多辆出租车,其中大约一半到三分之二的车辆已罢运。

  据了解,路堵、起步价低、“份子钱”过高等是此次停运的主要原因,出租车司机纷纷提出减少“份子钱”、提高起步价、降低运营规费等诉求。

  这场基本由农民工的哥自发参与的停运以温和的方式进行,的哥们称之为“休息”,他们将车停在道路两旁,没有横幅和标语,未与警方发生冲突。

  停运持续了3天。8月1日、2日连续两晚,杭州市委、市政府召开紧急会议,约谈出租车公司负责人,要求其承担维稳责任,承诺10月底完成出租车调价;从8月1日起,每辆出租车每做一笔生意政府临时补助1元钱,直到运价调整。

  但该方案未被的哥们接受。期间,政府派出4个工作组,与的哥对话,8月4日,杭州出租车恢复营运。

    不是停运,是“休息”

  这场大规模的停运从8月1日凌晨开始。由于是周一,早高峰时上班族发现路上的士稀少,很难打到的士。许多人不得不选择乘公交车去单位上班。

  参与停运的司机们称,至少有4000多辆的出租车停运,集中停在杭州和睦、甘长村、湖州街、瓜山、总管塘、客运中心、汽车南站、汽车西站等处。

  湖州街停运规模最大。8月1日下午,《民主与法制时报》记者看到,整条街数百米道路两旁出租车排成了长龙,一眼望不到边。出租车上的空车灯被写有“暂停服务”字样的黄布包裹。湖州街大桥下已成了停车场,停满了出租车。

  没有横幅和标语,也没有喊口号。的哥们三五成堆或蹲或立在出租车旁,高温下,许多的哥光着膀子。

  他们对前来采访的媒体记者说:这里没有负责人,我们都是自发的,我们不是停运,是“休息”。

  至少有10多辆警车前来警戒。由于停运的出租车秩序井然,没有堵塞交通,警察们只是在路口维持秩序,并没有与的哥发生冲突。许多警察因为无事可干,只是呆在车里。

  虽然的哥们自称没有人组织,但没有人敢开动停运的车辆。“我如果开车,车会被砸。”在湖州街,几位拒载记者的的哥表示。

  当天,不少正常营运的出租车被一些的哥强行拦阻,有多辆出租车因为拒绝停运而被砸破车窗。上午10时,在杭州汽车北站,一辆载有乘客的出租车刚驶进车站,即被10多名壮年男子拦停,要求司机参与停运,否则就要砸车。其中几人赤裸上身,露出壮硕的肌肉,劝说不断路过的出租车司机加入停运,“收入那么少,开了也白开,不如停运抗议!”

  的哥们提出调整出租车运价和“份子钱”(承包费),包括调整计价器等候时间计费、缩短起步价里程以及取消杭州市交通局运管部门的重复处罚。

    的哥们的“苦水”

  此次停运并非没有前兆,此前较长一段时间,湖州街大桥下每天清晨都停有大量无人开车的出租车。

  杭州规模最大的出租车运营企业中润客运有限公司旗下有1000多辆出租车,该公司自营部经理寿明磊表示,约有30%的车辆缺司机。“本来两个人开一辆车,现在变成一个人开一辆车,还有大约五六十辆车完全没有司机,每天都空置在场地上。”

  今年5月,杭州市有数百辆出租车白天因为无人开车而停运。大批的哥奔赴海南、广东、苏州开车,或转行做其他行当,引发杭州前所未有的“司机荒”。

  在杭州这个国际著名旅游城市,已经没有多少杭州本地人开出租车了,全市1.8万名出租车司机绝大多数来自河南、东北等多个省份,均是农民工的哥。他们大都没有社保,没有劳动合同,像一把散沙,散落在杭州城市的每一个角落。 在油价上涨、物价不断被推高的背景下,这些支撑着杭州出租车业的农民工的哥靠微薄的收入艰难度日,已不及建筑工地上的民工收入。虽然他们每天至少工作10个小时。

  河南籍的哥郑光明(化名)在7月31日凌晨2时开始上路,直到下午4时交班,扣掉所交“份子钱”、油费,只赚了80元,这还不包括这天的饭钱。

  这基本上是杭州的哥的真实收入。的哥们大都拖家带口租住在杭州。在杭州汽车北站南侧有个何家村,以“的哥村”闻名,村里至少住了五六百名河南籍的哥,这里的房租已从前几年的每月三四百元,涨到了六七百元。

  “除了吃、住,已经没有节余了。”由于月收入始终在两千元上下浮动,大批河南的哥纷纷南下广州、海南开出租车,这个“的哥村”至少有100多人离开。杭州市出租汽车行业协会统计显示,杭州市出租车司机的流动率在40%左右。

  2006年,杭州出租车起步价调整至3公里10元钱,3公里以上2元/公里,10公里以上3元/公里, 2007年加收1元燃油附加费。那时,的哥收入还能基本维持在3500元。

  此后,杭州市出租车10元的起步价一直未变。但其他一切都变了。

  在杭州做出租车司机5年的郑光明,直感到“每年的积蓄像太阳下的冰块一样迅速减少”。93号汽油由2009年的每公升4元涨到了现在的7.46元,每个白班交公司220元的“份子钱”一分没少。

  但杭州的路越来越堵,每逢节假日,郑光明已经不敢前往景区,“上午9时进去,下午1时也出不来,一天白干了。”郑光明眼瞅着计价器心里发紧,“停一个小时,计价器显示是24元,但实际营运成本是40元,司机自己亏16元。”

  即便是平常,早晚高峰,杭州也堵成一片。的哥们通常做法是驶离市区,导致市民打的更难。以前一个班能做二三十个生意,现在只有十多个。

    利润被层层剥离

  与国内其他大城市相类似,杭州市政府对出租车行业收取经营权有偿使用费。2000年时最高,38.5万元10年,2002年是26万元15年,2007年是15万元10年。各出租车公司获经营权后,将大部分车转给“二老板”承包。

  杭州市区现有74家出租车企业,1125户个体经营户,18000余名出租车司机,由各公司直营管理的车辆有1380辆。其经营模式绝大多数是经营权多次转包,司机被抽取“份子钱”。

  “出租车公司把经营权承包给个人,个人再去找白班和晚班司机来承包。”一名业内人士指出,有牌照的司机也把车挂靠在公司名下,统一交给公司去运营,公司再去找“二老板”,“二老板”再来找下家,这就导致出现越来越多的中间环节,利润被层层剥离。

  比如,有牌照的车主挂靠到出租车公司名下经营,出租车公司每月给他约6000元,司机向出租车公司租车每月要交9000元,这个价格在两年前是7000元,被慢慢炒高。

  租到车的司机再将车分成白班和晚班出租,出租费分别是220元和170元,一个月按30天计算,租金是1.17万元,扣除交给公司的“份子钱”,盈利不到3000元。如果招不到司机,就只能自己开,不管是开白班或开夜班都是亏本经营,停运可能是最好的选择。

  而对打工跑白班的的哥来说,要交足每月9000元的“份子钱”,自己已经所剩无几了。这种活本地人没人愿意干,基本被外来民工接手。

  “两年前的一张出租车私牌(个体出租车营运证)炒到74万元,现在,这样的好形势已经一去不复返了。”杭州出租车协会秘书长蔡官尧称。

  由于层层盘剥导致的出租车停运事件在国内多个城市此起彼伏。2008年,重庆出租车司机全城停运;2009年,黑龙江出租车集体停运长达7天;2010年,河南、福建、云南均发生出租车停运……

    利益诉求渠道不畅

  在8月1日停运现场,有杭州市交通局运管部门的车子驶来,但运管人员不敢下车,的哥们将饮料瓶投掷过去,“他们要敢下来,就打他们。”几名的哥恨恨地说。

  对运管部门的怨气,是这次大规模停运的主要原因。多名的哥向《民主与法制时报》记者表示,运管部门动不动就罚款,而且罚得很不合理,比如斑马线不让行人,交警罚150元,扣2分,公司罚300元,运管扣10分,一事三罚。

  “如果拒载一次,运管部门要处罚200分,折合停运两个月营运期,我们营运一个月收入9000元,两个月是18000元,等于一年白干了。”

  的哥们所指的是2009年7月杭州市实行的出租车单车考核细则,该细则极其严厉,扣分项目多达80项。比如司机仪容不整洁、仪表不端庄,不使用普通话或文明用语,未按要求使用座套或座套不整洁、车顶部污渍等都要扣分,最高一项可扣400分。这些细则,难倒了普遍文化水平不高的农民工。

  不仅如此,的哥们称,运管部门的扣分处罚手段非人性化,甚至涉嫌钓鱼执法。令的哥们又恨又怕。

  的哥们称,运管部门在考核细则中规定,考核合格的奖励一年营业期,但要想得到比登天还难,他们看到的是只罚不奖。

  双方之间缺乏有效的沟通。“只要乘客有投诉,不管对与错,运管就受理,生意只能停下来,我们没有说话的地方。”

  今年1月1日起,杭州市运管部门对单车考核制度作了修改,将拒载、绕道、甩客等严重违章的扣分提高了5-10倍,并增加了出租车斑马线前让行的内容。这使的哥们得到奖励的希望更为渺茫。

  的哥们普遍反映,这项制度没有征求他们的意见,而是要求无条件接受,根本没有商量的余地。

  有消息称,这个被的哥们称为“周扒皮”的制度是此次停运的导火索。

  在的哥们看来,运管部门不仅“乱作为”,而且不作为。众多的哥反映,杭州黑车数量惊人,每天在城站、汽车南站、长途客运中心等一带营运,但运管部门根本不管。猖獗的黑车掠夺了的哥们本来就不多的收入。

  但这些整天跟着车跑、只与车主或“二老板”打交道的农民工的哥并没有很好的利益诉求通道。郑光明说,他们不知道如何反映,向谁反映,也没人听他们,只有和老乡们一起发牢骚。

  有消息称,已有15200多名司机加入杭州出租车行业工会,入会率达68.48%。

  “那是瞎扯!”郑光明大声说,他在出租车公司这么多年,从没有人要他加入工会,他所知道的老乡都没有入工会。“公司是有工会,但根本没用。”

  今年春节以来,杭州出租车司机就通过各种渠道表达诉求。“跟公司说,向交管部门反映,跟交通电台也反映过,媒体也报道了,说是会调价,但等了半年了,还不见动静,我们实在等不下去了。”郑光明说。

  在等待失望之时,的哥们“用脚投票”,逃离杭州。今年4月开始,杭州出现了前所未有的“司机荒”。

  彼时,在民间“打的难”的强烈呼声下,杭州市政协召开民主议政会,民进杭州市委经调研后提出,减少出租车收费等候时间,以增加出租车司机的收入,缓解打的难。

  这一建议引起杭州交通运输主管部门重视,该部门发布消息称,杭州出租车调价方案已经进入深度论证期,该方案不打算改变现有10元3公里的起步价和1元的燃油附加费,而是实行价格结构调整,增加因堵车造成的等候费以及长距离空驶返回费。但该方案还需有关部门研究后上报市政府,并进行听证会后才能最终实施。

  这让的哥们感到遥遥无期,失去信心。缺乏对话和沟通渠道的的哥们长期积蓄的怨气终于爆发。

    政府承诺调价

  这起杭州市历史上最大规模的出租车停运事件发生后,浙江省委书记赵洪祝、省长吕祖善分别批示,要求稳妥处理此事,防止事态扩大,保障市内交通畅通,维护社会稳定。

  连续两个晚上,杭州市委、市政府召开紧急会议。杭州市委书记黄坤明要求有关部门上门与出租车司机开展对话,主动沟通,积极回应出租车司机的合理诉求;要研究制定从源头上加强出租车运营管理的相关政策;同时做好正面舆论引导工作,及时向社会发布信息。

  杭州市领导和市交通局、公安局等部门约谈该市23家100辆出租车以上规模企业负责人,要求他们履行企业维稳主体责任。

  8月2日,杭州市委、市政府派出4个工作组,继续与的哥对话,听取他们的合理诉求。杭州市市长邵占维表示,要维护绝大多数正常营运出租车司机的正当权益,对于极少数出租车驾驶员的过激行为绝不姑息,发现一起查处一起。

  杭州市政府承诺,在10月底前完成出租车运价调整工作,并从8月1日起,对每辆出租车每做一笔生意临时补助1元钱,直到运价调整。临时补助款由市财政出资,由杭州市交通运管局负责发放到每一位司机手上。

  但司机们并不接受这一方案,停运依旧继续。众的哥对《民主与法制时报》记者表示,一个班次最多只做十来笔生意,这十来元补助有什么用?

  不仅如此,市民们对政府欲调价的举动也反对。市民指出,杭州出租车运价位列全国第三,收费在国内并不低。

  比较一致的观点是,涨价是政府、出租车营运方和出租车司机的集体盛宴,而不能将乘客作为替罪羊,不能将涨价的成本转嫁到乘客身上。

  有市民认为,应该改革不合理的营运证制度,出租车作为公共交通之一,财政应予以补贴,而不应成为政府或单位牟利的工具。

  在的哥郑光明看来,出租车涨价不是最主要的,关键是削减“份子钱”;运管部门要依法行政,打击并杜绝黑车,给出租车创造一个良好的营运环境。

  此前,杭州市交通运输局副局长王一川透露杭州市出租车改革方向,以规范经营产权关系,使杭州出租车朝公车公营的方向发展,车子归企业所有,企业与司机签订劳动合同,为司机购买劳动保险。

  这次停运,除要求提高收入外,出租车司机代表还向政府提出,自选成立出租车司机工会,参与工资集体协商。

  持续3天的停运于8月4日已基本恢复营运,当天上午,《民主与法制时报》记者在湖州街已看不到停运的出租车,大桥下空空荡荡。

  “我们老家的市政府派人来与杭州市政府协商,叫我们先恢复营运,以后会搭建一个沟通协商的平台。”郑光明告诉本报记者。

  8月4日凌晨,上白班的郑光明和老乡们出车了。郑说,希望这次政府不会让他们失望。

  中国人民大学公共政策研究院执行副院长毛寿龙指出,在杭州出租车停运事件的解决过程中,其实也反映了实际上广泛存在的问题,就是“领导不出面问题不能解决”。

  他表示,如果能让民众通过正常的渠道表达意见、实现利益,而政府又能负起自己的责任,保障相关方面基本利益,那么像停运这种极端情况也就不会出现了。他说:“过于复杂的程序和长时间的等待让老百姓投诉无门,政府如何提前发现问题,并且通过正规渠道与百姓进行沟通,这是最难也是最关键的地方。”

  毛寿龙认为,如果不能把倾听民意的渠道正常化、日常化,“停运”这种极端情况是不能避免的。在毛寿龙看来,目前很多地方实施的“事后问责”制度并不是问题最终的解决之道,而有关部门需要做的是“事先预防”,要做到这点,关键还是要落实科学决策、民主决策。

    (2011-08-11《民主与法制时报》作者孔令泉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