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郑州西郊的变迁
     二:纱锭布机牵线郑州上海

     很多人不明白,郑州国棉一、三、四、五、六厂在西郊建设路一字排开,为什么二厂独独远在陇海东路的布厂街?

  说起来,国棉二厂的历史比一厂早得多,其前身豫丰纱厂,创办于1919年,曾是中国规模最大、设备最先进的纱厂。

  豫丰纱厂的创办者、上海人穆藕初是上个世纪20年代中国“四大纱王”之一,他曾留学美国,归国后在上海创办德大纱厂、厚生纱厂,创出了“宝塔牌”棉纱,在1916年北京商品质量赛会上一举夺魁,一时声名鹊起。1916年前后,受教育家蒋梦龄的启发,穆藕初奔赴郑州考察,看到这里“地当中枢,陕西、山西两省所产棉花之由彼东下者,为数甚巨;且其地介于京汉、陇海两路线之间,东西南北四路畅运,交通便利,销场甚广……”他当即对朋友说,阿拉上海人一定要在郑州办纱厂,办大纱厂!

  在郑州办纱厂,不但接近原料产地,而且接近广阔的内地市场,同时这里劳动力充足且低廉,这也是新中国成立后在郑州大兴纺织厂的原因。穆藕初可说眼光独到而超前,回上海后,他筹资200多万元,经过数年辛勤操办,一个拥有5万多枚纱锭、两百多台布机和4000多名工人的大型纱厂,于1920年在郑县(今郑州)豆腐寨(今布厂街)建成投产,其规模和设备在当时的中国首屈一指。

  豫丰纱厂建成后,周边兴起了小型商业圈,本来是乡村的豆腐寨,很快呈现出城镇化气象,电灯、自来水、洋车、黄包车等一应俱全,饮食小吃也适应纱厂工人的三班倒,昼夜营业。

  遗憾的是,豫丰纱厂生不逢时。开工不到一年,直皖战争、直奉战争先后爆发,郑州成为两军必争之地。纱厂虽幸未毁于战火,但有关银行钱庄大有戒心,纷纷催款,致使豫丰金融陷入困境。穆藕初辞去两个上海纱厂的总经理职务,常驻郑州苦心经营,但接连不断的内战让他吃尽了苦头,不管哪路军阀占领了郑州,都要住进豫丰纱厂,吃喝拉撒全要管。纱厂生产时起时落,长期亏损,最终因无力偿还债务,于1936年由中国银行天津分行接办。第二年,抗日战争的烽火逼近郑州,豫丰纱厂被迫拆迁到重庆,改名为“豫丰公司重庆分厂”,为解决抗战时期大后方的穿衣问题贡献甚巨。这个厂后来再也没有回郑州,解放后成为重庆国棉一厂。

  1953年,在被日军炸剩下的旧厂房里,政府安装了3万枚新纱锭,在上海和本地招收工人,重开豫丰纱厂。1954年,郑州西郊新建的纺织厂投产,由于拥有5万纱锭,被命名为郑州国棉一厂,豫丰纱厂屈居为“国棉二厂”。此后,三、四、五、六厂相继建成,急需大批熟练的技术工人,但此时郑州除了在废墟上复工的“豫丰纱厂”,纺织业几乎一片空白。“计划经济也有好处,‘全国一盘棋’,调人方便,国家从上海等地调来大批管理干部和技术高超的工人,要不然,郑州纺织业不可能发展那么快。”一位亲历者这样告诉记者。

  远离繁华拓荒郑州

  “仲根娣、吴小妹、顾全妹……”2006年4月8日上午,记者拿着这份南方韵味十足的名单,穿行在国棉一厂生活区,寻访落户郑州的上海纺织工人。

  她们是援建郑州棉纺厂的第一批外地工人。大约1954年的春天,她们与另外200多名上海人一起来到郑州。初来乍到,这些南方人闹出不少笑话,看到大片的麦苗,有女工惊叹:“北方的韭菜长多高呀!”有人在大同路买了几个高粱面儿花卷,吃得直皱眉头:“北方的豆沙真涩!”拿着勺子在“甜汤”里搅了半天,他们也搞不明白为什么没放白糖还叫“甜汤”?差别远不止这些,在郑州“落地生根”、最初的新鲜感失去后,新兴的郑州西郊与繁华上海之间巨大的差距,他们才真切感觉到。

  “那时西郊全是庄稼地,国棉一厂像个孤岛,周围连路都没有,晚上没人敢出去,天一黑就关门关窗。风沙太大,风卷起的小石子把脸打得青一块紫一块。”吴小妹的家干净整洁,虽然在河南生活了52年,但老人仍难改南方口音,靠着一厂退休办刘姐的“翻译”,我才能听明白:“在上海,早上小吃几十种,想吃啥吃啥。厂房设施好,有大花园、大球场,有舞厅和戏院、电影院。到了北方,首先是吃的非常不习惯,没有大米,菜又没有油水,红薯面、高粱面做的黑馍涩得咽不下去。吃饭没桌子没凳子,在席棚里成群的人蹲着吃。每到吃饭的时候,一些年纪小的女工都偷偷地哭。”

  来郑州那年,吴小妹24岁,她是作为上海国棉一厂技术骨干被选中的。当时家里坚决反对她离开上海:父亲去世早,母亲一身病,弟弟只有十二三岁,她是家里的“顶梁柱”。但吴小妹说不出口,当时选人是一个党员搭配一个群众,她是党员,怎么能不来呢?!老人说,那时人积极,不为自己考虑,明知道是吃苦受累的活,领导不叫你干你心里还难受呢。初来郑州那么苦,领导来视察,问苦不苦,大家异口同声说:“不苦!”来郑州后的很多困难是事先想象不到的。当时没有假期,她回不了上海,母亲想她的时候,就坐20多个小时的火车到郑州住几天。吴小妹成家有孩子时,一厂还没有幼儿园,纺织工人工作极其紧张,女工们给孩子喂完奶往马路边一扔就干活去了,许多不会走路的孩子,就由厂里找病号看着。母亲体谅吴小妹又心疼孩子,先后将她的4个子女都接到上海抚养。那些年,她对上海更多了一份浓浓的思念。

  仲根娣是和吴小妹一批来郑州的。她11岁到纱厂当童工,技术非常好,郑州招收的新工人送到上海培训时,她被选为老师。后来号召支援郑州建设,她作为入党积极分子主动报了名。初到郑州那段时间,新工人技术不熟练,独自操作时到处是断头,接都接不及。仲根娣、吴小妹等老工人手把手地教她们,一天到晚都要在车间忙碌,弄得领导吵着不让干:“注意身体,回去休息!”但车间的事她们放不下心,常常瞒着领导偷偷加班,就这样,她们带出了一批批技术过硬的徒弟。

  郑州棉布拿了全国第一  

  “一五”时,郑州和咸阳、石家庄、北京一起,被国家确定为“四大新兴纺织基地”。国棉一厂的投产,只是郑州棉纺业建设的一个开始。国棉三、四、五、六厂相继而起,以“一年建一个厂”的速度扩展。

  “一厂马路,三厂楼,四厂平房碰破头,五厂污水到处流。”这是郑州纺织厂广为流传的顺口溜,原河南省纺织厅厅长张贺亭解释道,一厂生活区马路宽,因为施工时工程师看错了图纸,据说这位工程师还因此被判了刑。三厂赶的时候最好,跟北京二厂、石家庄二厂和咸阳四厂用的是同一张图纸,三厂的人到了那几个厂都是熟门熟路,厕所不用问准能找到。三厂的生活区都是楼房,最有趣的是除了厕所,每个房间都有一个烟囱,“大概用的是苏联图纸”。建四厂时,国家开始提倡“增产节约”、“反对浪费”,基建费用比三厂少了六七百万元,住房都建成了平房,五厂、六厂用的都是四厂的图纸,也比较简易,特别是五厂地势低,污水管道又没处理好,后来很是麻烦。但不管怎么说,这些新厂还是很漂亮的,特别是三厂,“比上海的厂还好,走遍全国这么漂亮的厂也没几个”。

  工厂一个接一个地建起来了,人怎么办?纺织工业是劳动密集型行业,办一个厂需要四五千工人。河南工业底子太薄,技术人员和熟练工人极为缺乏,当时每建一个厂都是“两条腿走路”:一方面招本地工人送出去培训,另一方面通过纺织部大量调人。除继续求助上海外,也从江苏、山东、湖南、湖北等工业基础较好的省份,调人过来,据说当时共有1万多人从四面八方来到郑州。张贺亭当初就负责这项工作,“来的人都很能干,技术都过硬,工作踏实”。

  在采访中,记者看到一份1956年4月5日的《南通日报》,这张报纸头版头条就是《到郑州去》,文中说:“大生一厂(南通著名纺织厂)已有500人报名支援郑州国营棉纺厂。该厂已批准胡桐等11个保全、保养工人前往郑州……工会组织了报喜队给批准的工人戴上了大红花,这11个同志,已于3日下午在200多人组成的欢送队敲锣打鼓的欢送下启程前往郑州。”这份报纸的主人,就是文中提到的胡桐,如今是国棉四厂的退休工人。50年过去了,他还完好地保存着这份报纸,为的是记住那个特别的日子。

  郑州国棉厂以超常规的速度发展起来,很快在全国处于优势地位。1959年,郑州国棉一厂被评为“全国工业先进集体”,1958年,在青岛举行的全国棉布质量评比中,三厂一种规格的棉布拿下全国第一,而四厂另一种规格的布也拿到第二名的好成绩。四厂厂志显示,1959年该厂上缴利税3567万元,而国家在这个厂的总投资不过3628万元。

  市长出面“换大米”  

  对于众多来郑州的南方人来说,最大的问题可能是没米吃,他们能吃苦能干活,就是不能没米吃。郑州当时不产米,计划经济体制下,粮食的调拨极为困难。找米吃,成为当年他们一项重大事情。

  办法之一是换。八斤红薯面或二斤白面换一斤大米,只要勤快多跑腿,再加上运气,你可能会弄到一点儿大米。办法之二是从家乡带,一厂的上海女工仲根娣就用过这办法。当时女工的产假只有56天,没有人敢在产前休息,都是坚持到临盆。仲根娣在孩子满月后,利用剩下的26天时间回上海探亲,回来时买了肥皂、皮鞋、毛巾等带上,另外她还要带上些大米,不敢多带,就一二十斤。有一次她带两个孩子返回郑州,因为东西太多,差点儿下不了车。

  为了让南方人吃上大米,当时的郑州市长王均智动用了种种关系,扮演了“换大米”的“官倒”角色。计划经济也不是没一点儿余地,可以通过有关部门调剂,还可以找南方地区“协作”。所谓“协作”就是拿彼此的特产交换,王均智用郑州的大枣和花生,与南方地区“协作”来了不少大米、鱼虾。虽然不能足量供应,但南方人可以凭粮本买到一定数量的大米。

  后来黄委会引黄河水淤大堤,王均智感觉是个机会,想借此在郑州东郊和北郊修鱼塘、种水稻。但搞这个必须建一个电网,这种计划外的项目是买不来电线的,必须给人家原料人家才会给你加工电线。为这个问题,王市长没少伤脑筋。

  当时第一机械部部长来郑州视察电缆厂。王市长陪了他一天,发现电缆厂有很多铝线头、铜线头,就对部长说:“你把这些废料给我点吧。”部长摇摇头说:“这东西我当不了家,我要打包运到上海,那里不少小企业等着呢。”

  恰在这时,冶金部铝业公司设在了郑州,公司总经理是王均智抗战时的老战友。他心一横“讹”上了老朋友,让他给想办法,这样才买到10吨铝,用这个换来了建立农田水利化电网必备的变压器、电动机和电线。

  记者把这事儿告诉那些南方来的老工人时,他们都很吃惊,没想到当时是这么回事。他们说,那时的领导是真关心他们,下了雪,厂里的领导会为女工扫出一条道路,让她们行走方便。过年过节会到家看望,称他们为“开厂元老”……

  但在郑州几十年,南方人不顺心的事情不少,心理不平衡的事也不少。当时上海经过工资改革,工人工资很高,吴小妹在上海每月拿105元,到郑州后由于地区差异,降为80多元。吴小妹的母亲是病号,“吃劳保”每月只有30元,吴小妹每月要往上海寄40元钱。如今他们心理更不平衡:他们过去在南方的老同事,如今的退休金都是2000多元,而他们却只有六七百元。最让他们不服气的是,“徒弟的退休金比师傅高”。50年代参加工作的,因为退休早,如今收入普遍低,而退休晚的收入相对要高一些。

  不管怎么说,50年前来郑州的南方人已经融入了这座城市。吴小妹老人说,前些年曾想过回去,“不想把老骨头丢到这儿”,但回去看了看,又想回郑州:“上海没房子没至亲的人了,还回去干啥?说句良心话,郑州也不错。大女儿带我去看郑东新区,我觉得很漂亮,不亚于上海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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